壹
从“那一刻起”,我就无时无刻不被监视着。
在窗外,在树上,在街后,在院里……
有的被我发现,有的我发现不了。可是,我无法确定我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时间或空间是没有监视者存在的。
我不敢赌。所以小心翼翼,一刻也不能放松。
我叫克莱尔·贺拉斯,如今就职于“弗洛塞尔魔术学院”,作为魔术讲师而生活。
为了让监视我的人得以安心,认为我是“不具威胁”的。我必须要尽可能地表现出自己的无能。让他们觉得曾经的老虎在剃去尖牙后已是一条温顺的小猫。
“再过分一点就会被辞职”——这是我作为魔术讲师的表现。
如果不是地方偏远无人可用,我现在已经流落街头了。不,已经饿死了也说不定。总而言之就是表现得相当过分,一点没有为人师表的样子。
至于主动辞职则更不可能。没有一个废人愿意放弃混吃等死而选择独自拼搏。再者,“他们”也不可能放任我自由。
“查普曼学派”的那些狂犬,为了给他们主子献媚是不会允许有任何一点失误。
毫不夸张地讲。我如今身处绝境,除了我自己,我没有任何可以依靠之人。
但我是不会放弃的。复仇的火焰还没有熄灭,更何况,“他们”从未许诺放我一条生路。
“哟,克莱尔,真是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呢。好了,快打起精神来,学生们还等着你去上课呢!”
尽管,“他们”看上去和蔼可亲。
凯文·忘记了。一个稍大我几岁的男人。完全不顾走道上的人来人往,他面带友善笑容地走向我,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他极大的热情。甚至,他还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鼓励。
对我的父亲奥因·贺拉斯忠心耿耿,即使在父亲死后也依然作为我的“保护者”而活跃着。我能在此苟延残喘有着他极大的功劳。
不过,这只是明面上的。
虽没有直接的证据指向他,但他在我心目中的危险指数绝对是最高的那几位。
——真是恶心。
就如我心里所想的那般,我毫不领情地走过了他。木然的表情丝毫不为所动。
如同行尸一般,我充分演绎着这个角色。
凯文尴尬地挠着头,脸上的笑容也变得难看起来。他在原地停顿了些许,似乎在想着措辞,不一会儿又追追过来,拦在我的身前。
“虽然不比以前,但现在的生活还算平和,可是你流着你父亲的血,总有一天会东山再起。既然如此,何不享受此刻,为将来的爆发囤积力量?”
我不得不停下脚步。一条唁唁狂吠的狗堵在路中央,除非傻子或是某些极端身份和自尊的,大部分正常人是选择绕道而行。
我不认为我是小部分的正常人。所以。
凯文僵在了原地。望着我远去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嘛。随你去想好了。不过是个小人,能兴什么风浪?
距离开课还有一刻钟左右。
桌上的茶已然泡开。
拎着杯扣,轻啜一口。视线游离到窗外。
视界之中。一个由柱体和圆球组成的微小之物像是“插”着一般稳稳地座在树的表皮之上。
——侦查之眼,“法师的第三只眼睛”。用于周围环境的观测。
如果没有这东西我反而无法安心。如果在哪天,侦查之眼在我的感知范围内消失,哪就说明“他们”有了更先进的侦查手段或是来了大魔法师级别的怪物。
即使是堪称法师基本的“侦查之眼”在大魔法师手里也能变的可怕无比。就如同常人看“侦查之眼”与寻常之物无异。在更高等级的神秘面前,低等级的神秘不过凡物罢了。
装模作样地喝完了茶水,我瞥了瞥时钟。
——已经不得不去上课。
念着这样的想法。我披上的讲师的黑袍。
也不知道是跟谁说,又或是自言自语。
“真是难喝。”
树上的“侦查之眼”应声泛起了一波不易察觉的微光。
贰
魔术的学习是枯燥的。或者说,比起“学习”二字,它更像修行。对于肉体的,对于精神的等等等等……
所以,学习魔术是有门槛的。没有天赋的人注定与魔术无缘、精神不够顽强的注定无法突破现有的桎梏、肉体不够强大的必然无法承受释放魔术所带来的冲击……
而在满足以上条件后能否在魔术的道路上行走的更远就看个人的想象力、理解力、行动力等等……以及必要的魔术导师的授课能力。
如我所言。我的课堂是死气沉沉的,甚至一部分顽固子弟因为乏味而昏睡下去。
平心而论,换做是学龄时期的我也接受不了这样的枯燥教育,甚至更为过分地大吵大闹要求更替更为优秀的讲师。
然而凡事总有例外。
在我几乎是照本宣读的授课模式下,依然有人兢兢业业地学习着。
——蕾露·洛佩斯。
这是她的名字。除了治疗魔术外毫无天赋的她却在任何一门课堂中保持着高昂的学习热情,仿佛永远不知挫败感为何物。
顺带一提,她的治疗天赋也不过是稍好一点的“丙”等。
如果是稍微有些良心的讲师,单单是看在蕾露的份上也会稍稍认真一些授课。努力的孩子总是让人难以狠下心来。
“倒数第五排从右数第五位同学。”
装作完全没有看课堂情况的样子随机抽选一般,我用着古板的声音道出将要回答问题的学生的坐次。
““““……””””
场下一片死寂。
正如我所料,被我点到的学生依然酣睡着。不够强劲的声音根本无法穿透他“静音屏障”。倒不是说他用了某种魔术,只是单纯的叫不醒而已。
“倒数第五排从右数第五位同学”
我又唤了一遍。语气没有丝毫的改变。
得到的结果一如方才。
“没有人坐那吗?”
我用第一排的同学刚好能窃听到的响度自言自语道。然后装模作样地皱了皱眉。
“那就第一排正中央的同学吧。”
我的话立即得到某位同学的回应。
是蕾露。当然,我是刻意点她的。好歹我有魔术讲师最后的良知。
“我是蕾露·诺伊斯。您好,贺拉斯老师。”
然后深深鞠了一躬。由于视角的问题,我难免透过宽松的法师袍看到其中的一抹白色。
微妙的撇开了视线,干咳两声后,我提出了我的问题。
“初级魔术师与高级魔术师的区别是什么?”
很简单的问题。相信每一个“魔术史”合格的同学都能回答出来。
“是‘独立元素’,老师。”
蕾露回答的干脆利落。
“没错。‘独立元素’作为魔术附加的存在是高级魔术师与低级魔术师区别的准绳。是叫蕾露是吧。”
“是的,老师。”
蕾露似乎完全不介意我的健忘,又一次确定了自己的身份。
“那么,蕾露。你可以透露一下你所擅长的魔术吗?”
听到我这一问题,蕾露略难为情地偏了偏头。短暂的沉默之后。
“……治疗魔术,是治疗魔术。”
与传说中无论是何种沉重的伤势都能瞬间治愈的几乎可以称之“神迹”的治疗魔术不同。现实中大部分的治疗魔术仅仅是稍稍加速一下愈合的速度而已。因为在实战中难以发挥其作用而不受重视。甚至来讲,治疗魔术比其他魔术低级。
蕾露的发言瞬间引起班里同学的嗤笑。
——不过是治疗魔术而已。即使再有何作为,一旦失去了强者的庇护就变成了任人宰割的牛羊。况且接受庇护的同时也要受人差遣。区区一条狗而已。
想必,此时所有在座的学生都是如上所想的吧。
蕾露的眼睛顿时湿润了。极力忍耐着不哭出来而浑身颤抖着。
——我是为你好啊。
强忍着心中的不忍。我淡漠地做出了安静的手势。然后道:
“就好比你的治疗魔术。正常情况下,治疗魔术除了加速愈合外别无用处。可是一旦加入了‘独立元素’就不一样了。”
我扫了班级一眼,示意接下来会有重要的发言。
“再次强调。‘独立元素’并非自然界所可观存在的例如‘火’、‘冰’之类的元素,而是具有某种物质现象特性的,能提供魔术本身特殊表现的特殊铭文。”
“假如在‘初级治疗术’里加入了‘水’这个独立元素。那么它在治疗的同时会具有‘水’的特性。比如缓解疼痛,滋润伤口等。若是加入了‘火’,则具备温暖消毒的功能。”
虽然举的例子是大家所看不起的治疗魔术,但是联想开来,大家便对‘独立元素’这一存在产生了深深的兴趣。就连难过着的蕾露也暂且忘记了方才的伤痛表露出一副兴致勃勃的姿态。准确来讲,如果蕾露没有打起精神来,我就不得不怀疑我眼前的蕾露是否是真正的她了。
——加油啊,蕾露。接下来的才是重点呢。
不知不觉间,我嘴角勾起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就连授课的语气也轻快了起来。
“虽说魔术界有‘独立元素’的模板可以照抄。可若问起任何一位高级魔术师他们的‘独立元素’是否与课本上的一致时得到的结论也基本只有‘否’。即使再如何相似,也会有细微的差别。而差别的缘由就是每位高级魔术师对‘独立元素’本身的理解的不同。甚至来讲,若是魔术师本身的造诣足够的高深,直接创造出新的‘独立元素’也不无可能。追根究底还是靠的魔术师的‘心’。”
“虽然为时尚早,但我仍希望在座的某位同学在将来的某一天能达到此等高峰。”
然而我这颇具希望的言辞却引来了全班同学的哄堂大笑。
——除了蕾露。
我不留痕迹地注视着她的面庞。憧憬而坚毅。完全不逊于她的高贵品质在她身上凸显而出。
——别放弃啊。蕾露。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达到自己所渴望的高峰,甚至有所超越。如此纯粹的你是肉体天赋所无法束缚的。证明自己并不是一个‘花瓶’吧!
虽然想法是好的。创造出新的‘独立元素’并且以此为跳板跻身魔法师,完成肉体与灵魂的同调从而从根本上完成对天赋的重塑。可是实质上操作起来却不是一般的困难。
凭空想象出一个新的‘独立元素’,难度就好比混沌时期诞生出生命一般。需要无数的机遇与巧合。
但,为师也只能帮你如此了。
放课后我自然是不会留在学院的。监视(或许没有)众多是一个原因。再者,我完全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为了演示出一副颓废模样,我自然不可能申请课题去研究。简单来说,我除了正常的授课完全没有其他工作。
正在我收拾文案的时候,清柔却不失坚强的女声流转而入。
——又来问问题了吗?
真是头疼。
本想如往常一样无视之的。
但……一想到刚才课上自己的心软表现。
给人希望又将之摧残真的好吗?
一时间,我对上了蕾露的眼。本应如往常一般的宝石蓝此刻却流露出不一般的明亮神采。
我立刻别过头去。
——必须要断绝这份情感!
调整好了心态后我拼尽全力挤出满脸厌恶。语气傲慢得目空一切:
“真是污人眼球的东西!你以为你能领悟‘独立元素’?就凭你?一个除了治疗魔术一无是处的东西?不,你所自豪的治疗魔术也是垃圾!你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垃圾!!!一旦跟你独处我就深怕被你的无能所传染。滚!!!!!”
不自然的咆哮包含着我这近两年来的所有愤懑。
被欺骗,被厌恶,被咆哮。无限的恐惧在蕾露的心中滋生,经过短短的愣神便笼罩蕾露。
如同高楼大厦从基座击溃一般,蕾露的内心瞬间崩溃。
“不要!!!!!!”
尖锐的咆哮几乎穿透耳膜。蕾露发疯似得溃逃。原本被怀抱的课本散落一地。
“……”
我木地伫在原地。负罪感将我压抑得无法呼吸。弯下腰,想要捡起那书们,却发现双手已然颤抖不已。
——我这是……毁了她吗?
“可恶!”
带着无尽的懊悔,我将麻木的拳头砸向地板。
由砖石打造并用魔术强化过的地板自然没事,一点点殷红却逐渐渗了出来。
——为了可能有也可能无的缉杀,直接抛弃身为魔术讲师的尊严与荣耀真的好吗?
这样想着,我不禁笑出了声。凄凉的,带着森森寒意。如同死者的嘶吼。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就没有必要再多做悔恨。
逐渐的,凄惨的神色换回了往日行尸走肉般的冷漠。
取出手帕擦拭掉拳上的血渍后,我收拾起了蕾露的书。不经意间,我看到了“御前大试”四个字。
如同一口铜钟在我脑中轰鸣。我顿时振住了神。
恶质的笑容浮现在我脸上。
静默地合回了书页。带着它们,我慢步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不觉间,步伐中似乎减轻了什么又增重了什么。
由始至终的,我也没有发现在那四字之外的篇幅到底蕴含着什么样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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